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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杰国庆逃猜】愉缸

趁着仲夏这样的好时候,我带着妻子与刚刚六岁的女儿回到了我的家乡。

我开着车,从余光里依稀看到女儿娇嫩如牛奶的小脸紧紧贴在车玻璃上,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路边飞快后退的树木和绵羊,并且抿着嘴学着羊绵长的叫声。我觉得这很可爱并跟着女儿和羊群一起发出“咩——咩——”的声音,妻子无奈且好笑地呵责我的幼稚,让女儿不要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女儿对此并无异议,因为她的目光总是被碧绿的莲塘、绽放的莲花抓住,不停问我:“爸爸,在你小时候这里就有莲花了吗?”

“当然啦,魏睐。”

“那你小时候的莲花和现在是一样的吗?”

孩子的问题其实简单但用大人复杂的脑子想的话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衍生一些无意义的地方去,只好用”啊是的,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这样的回答来满足孩子和我。

莲花一直扎根在故园,像是陷在这里的人,永远守着这里,无需离开,久而久之就和这里融为一体,共生着留下彼此难以抹杀的痕迹。

当站在莲塘边任由跃出水面的鱼把在阳光里色彩斑斓的水珠甩在我的脸上身上时我没有办法不想起你,江澄。

我迄今为止都还能很清晰地记得在我们的少年时代里,你我总是并肩骑着脚踏车行进在莲塘边的路上。金黄色的阳光穿透重重叠叠的树叶落在你的脸上,把你的脸分割成无数块。明亮细碎的阳光随着我们的脚步在你的脸上跳动,现在想到这个画面依旧让我怀念且愉悦,似乎十几岁的阳光在我几十岁时依旧停滞着。就像那些摇曳的莲花,生生不息,似乎就算是经过了人类难以计量的时间也没办法改变它们的样子。

跟你骑着脚踏车去往某个早已被我遗忘的地方的日子里,我的思绪跟清脆的铃铛声一起飘向远方,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你。我的心在那时候早已到了一个遥远的未来,是未来继续和你骑着脚踏车漫游的二十岁、三十岁直到很久很久。

我们第一次亲吻彼此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也曾在蹬着脚踏车的同时偷偷看我——“我没有偷偷看你,我是光明正大在看”,这是你的原话,但我觉得你肯定是轻轻侧着头,飞快地瞟我一眼然后转头。我很容易想象到你隐藏在碎发下的耳尖绯红,那是我觉得鲜活又微妙的颜色。后来,每当我用鼻尖轻轻厮磨它时或者是用嘴唇亲吻它时总会觉得有太阳的温度。

我的女儿魏睐很完全的继承了我的爱好,才不一会就已经很轻而易举地抓住一只蜻蜓。她花苞般的小手半蜷不展地、小心翼翼地捏住蜻蜓的翅膀,另一只手捧着它向我们跑来。她扬起明媚的笑容:“快看!是蜻蜓!”

她完全没有同龄女孩对昆虫科的避之不及,这让我妻子哭笑不得,幸福地埋怨着我。我蹲下去从女儿手里接过可怜的蜻蜓,让它在我的手掌上休憩着。铁锈色的蜻蜓耷拉着翅膀颓然地立在我手掌心,像一架年久失修生了锈的飞机。女儿试图伸出手来摸摸小虫的背脊,被我拒绝:“不可以哦,魏睐。好孩子是不可以伤害小动物的,包括不要过度亲密它们。”

魏睐懵懂地点点头,担忧地盯着我的掌心。

我站起身,把蜻蜓放在最近的一片莲叶上。脆弱的昆虫依旧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奄奄一息地立在那里。我微不可闻地叹息,摸摸女儿的头,强作欢笑道:“虫虫太喜欢我们了,和我们呆在这里它都舍不得走了。“

“既然它那么喜欢爸爸为什么要让它走呢?”女儿问。

我牵起女儿的手向因为害怕昆虫的妻子走去,边走边说:”因为妈妈在等爸爸和你,而也有人在等着小蜻蜓啊。我们不能让别人等得太久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女儿就已经扑进了妻子准备已久的怀抱。

这种其乐融融的画面时常带给我些许的安慰与勇气。可是,反复回味的时候,看着她们明媚的笑容,我常常感到自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我不忍让孩子过早地面对死亡,不,如果可以的话,我永远不愿任何人见证任何死亡。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莲花的气味夹杂着一股猛烈的伤痛和空虚席卷而来,重重撞击着我的心。

江澄,在你的墓前我总是什么也不带的。看着埋葬在你旁边的你的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就总觉得你也不会太孤独。孤独的似乎只有与周正四方的你们大为不同的我。我看着你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躺进黑暗潮湿的泥土,让植物蓬松柔软的根茎细密地覆盖在我脸上,

就这样躺在你旁边,就算什么也不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你变成了一场漫长的自我凌迟呢?

那个春天我们几乎完全是在医院度过的。初春的时候,我半夜被你的痛呼唤醒,伸手去扶你却被你额头上的冷汗和泛红的眼眶吓得不轻。在此之前你已经疼了有段时间,却一直忙于工作没有去检查。等到我们发现时却已经是恶性的病状和医生紧皱的眉头。我立马同意了手术治疗,当时你低着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想你大概是恐惧且难受的。对不起,我当时也很害怕很抗拒,忘了去抱抱你,告诉你不要怕。

他们告诉我不得不切除你三分之一的肝去减缓癌细胞的扩散,我想只要你能好起来怎样都是可以的。可护士小姐从手术室里端出你血淋淋的部分给我看时我还是抗拒着,并放声大哭。我不敢去想象你瘦削的骨和灰败的唇,不断安慰自己:就快好了,都会好的。

你沉沉睡在白色的屋子里,喷洒在氧气罩上的白色哈气是我唯一的安慰,却也是我长久的梦魇。

你还记得吗?我们更小一点的时候,在放学的路上,有许多人坐在路边,他们的面前放着五彩斑斓的袋子。袋子是最普通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美丽斑斓的鱼。我们想也不想地凑足钱买了一条,捧着袋子往家跑。因为知道阿姐会帮我们说说好话吧,江叔叔也总是在支持着我们的决定,虞夫人虽然总是严苛,却也是容易被美丽温暖事物吸引的女性,所以我们不必考虑鱼的去处就冒失地买下了它。

我们拎着鱼跑得很快,月光和昏黄的路灯都被我们踏碎。你我推推搡搡,笑得眉不见眼,一不留神就让旁逸斜出的树杈刮破了脆弱的塑料袋。水很快从那个缺口里流逝,带着那条美丽斑斓的鱼一起出逃。鱼的鳞在光下煜煜生辉,颜色随着鱼身体的扭动活了过来,最终随不再翕动的鳃死去。

我们盯着鱼的死目不知所措,我平常去水中抓住光滑的鱼尾的手此时微微颤抖。我看向你,正对上你茫然且不忍的眼。

这是我们第一次直面死亡。那天晚上其实算不上是深切的恐惧,但在我们到那时为止的人生里是没有如此真切地靠近死。我们抵足而眠,一夜无梦。

手术后,你的身体状况却开始急转直下。我至今想起你承受过的的病痛还是会心痛无比。你躺在那里半阖着眼,医生护士围在床边几乎是象征性地按压了几次,捏了捏点滴管,问我要不要试着开喉抢救。我扶着床尾哭的眼花,看着你的脚随医生的按压弹动,在泪光中和那尾早早死去的鱼重合。

我的胸腔阵阵酸胀,开了几次口都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我紧闭着眼流泪,不敢看你,嗡鸣的机械声逼我崩溃。最后几天的时候,你只能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坐起来的力气了。我总是扶着你靠一会,仅仅是吞咽的动作都像在消耗你所有的活力。你也并不喜欢如此清晰的感知生命的逝去,所以你鲜少要求坐一会,大多数时间都在或真或假地沉睡。在你沉眠的时候,我都会坐在旁边看着你,看得很认真很认真,到现在也不能忘记你的样子。

你从来好面子,于是我哭着说:“不要伤害他。让他安安静静走吧。”可当医生拔掉输氧管的时候,我被戛然而止的机械声刺激到,像未开化的野兽一样嘶吼着扑上去,求他们别拔。我到很久以后都还觉得你是该活着的。

一开始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会因为思念你默默流泪,一想到我再也无法见到你我就痛苦的颤抖,甚至常常想我到底还要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上徘徊多久呢?

我静默地站在你的棺木前,眼泪汇集成一片温热的海,想要复活年少时的鱼。想你的时候我常常感到一种溺水感,像被囚禁在透明的鱼缸里,眼睁睁看着水从脚底一点一点升起,可我什么也不想做。

临别之前你反而笑的多了。某晚,我突发奇想,总是整夜整夜看着你是否让你难过?有那么一天,我会不会后悔没有在最后陪你赴同一场美梦呢?我这样想着,侧卧在你单薄的身体边,臆测着你的梦。突然,你伸过来一只手———因为我面对着你的脊背,所以这个动作显得吃力又别扭,我把手迎上去握住你干枯的指尖。你依旧不肯转过来,是因为你也在默默伤泣吗?

你的指尖动了动,我问怎么了,你喊:

“魏婴。”

“嗯…”

“魏婴。“

“嗯。”

我这时已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了,但你说的话我都是要听的。

你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长长长长吸了口气,似乎是很用力很痛苦的告诉我以后也要幸福地生活下去。说完这句话,你抽回手,拉紧了被子再没有说话。

我又靠近你,抱着你,抵着你的肩膀点了头。可其实那时候我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江澄,没有你我是无法获得幸福的。

但生活似乎因为有这样一份对你的不舍和分别的痛苦才苟延残喘下去。

办理了你的后事后,我返回我们同居的屋子。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悲伤就已经开始翻涌,打开门后属于你的气息和回忆扑面而来。房屋的每一处都残留着你生活过的痕迹,成双的拖鞋,一套的杯具,你买回来的绿植,修缮过的空调,这里到处都有你的踪影。

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离开这里,继续着生命,只是不再生活。

春秋冬来,时光荏苒,终于在一个深秋房东传来简讯,告诉我这套当初由你签名租下的房子到期了,就像我们的爱情,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一整个晚上在家里踱步,细细看过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看见在沙发上修剪指甲的你,在厨房唠叨我的你,看见在卧室安睡的你,看见在浴室泡澡的你,看见…看见说着要我幸福的你。

那是你爱我的样子。

我把钥匙交给房东,房东很惊奇我把所有东西留下了,再三确定我什么都不要了吗。我摇头止住了他的话,我害怕下一秒会后悔。

就像出租屋里陈置的那些家具,有时候总会被别人收拢、处理,无处寄托的爱与思念也是,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只有时间才能把它们整理到它们最后的归宿去。

我曾经一直觉得很多东西成为习惯就不会再遗弃了。以前不管多累多晚你都坚持要我刷过牙才可以上床睡觉,拿漱口水糊弄更是不允许的事。我觉得你无理取闹,可你总是很坚定的把我推到盥洗室里,替困得睁不开眼的我挤好牙膏,一边骂我:“一天到晚困得跟猪一样…”我就皮笑肉不笑的哼唧着,机器人一样挥动手臂开始刷牙。这个习惯我坚持了很久很久,你走后最难熬的日子里我也没有忘记。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再给女儿检查完功课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打开卧室门,家人都已经熟睡。我径直走进洗手间,却仅仅是上了个厕所就匆匆出来倒头睡下了,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清晨洗漱都没有想起我们的习惯。

前段日子我经过那条街,看见这幢楼,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楼下的店铺换了一批,信箱斑驳的漆被重新粉刷。

我们刚刚毕业时,搬出学生公寓入住出租房,生活似乎才刚刚开始。那时候的我们还为第一份工作洋洋得意,脑中尽是对以后每一天生活的绮丽幻想。台风的夜里,我们坐在地毯上看录像带,茶几上摆着几罐啤酒。我们彼此依偎着,身上穿着在服装街上为了换洗临时买来的熊猫T恤。黑灰色的毛毯裹着我们的腿脚,这让我们像一个畸形的蚕蛹,只有上半身破茧而出,下半身却依旧被束缚。猛烈的风声雨声敲打着状似脆弱的玻璃,而我们的表情像飘摇船上经验丰富老道的水手,置生死于度外般的淡然,薄被下的手脚却紧紧交缠、不肯有丝毫放松,仿佛这一刻就是世界末日。

我们的剪影被倒映在鱼缸似的玻璃窗上,外面漆黑的世界像是一片深海。然后玻璃上的我们在风暴中拥吻过,相爱过。

你曾经所担心的年老色衰、七年之痒都没有如约而至,我们也没有机会去验证永远忠贞或是困境不离的誓言,你和我所剩的只有最深刻的爱恋与思念。或者说,我们的爱恋与思念永远停在了最深刻的那个年华。从此往后,无可超越却也是真正的停滞不前。

今天一天的玩耍让女儿早早地沉沉睡去,我替她和妻子掖好被角起身来到了阳台。

江澄江澄,你所担心的、放不下的毛头小子魏婴已经长大啦,能够自己好好生活,还组建了温馨的家庭,成为了幸福的丈夫、爸爸,以后也许会变成同样幸福的岳父、外公,所以,请你不要再担心他啦。毕竟他也是希望你好的。

江澄,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只是因为没有你,偶尔会感到一些寂寞而已。

马上就要天亮了,东方将临破晓,夜间的蝉鸣将止,太阳每天依旧升起,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那个思念你的我只要带着旧时的故事一起潜匿去梦里漆黑的角落偶尔抱怨一下时间过得太慢以至于还不能见到你,看着所有人得到幸福就够了。

 

而我唯一唯一的愿望就是,

请你到我的梦里再见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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